沧玉把脸埋在碗后偷瞧着谢通幽。
谢通幽神色半点未变,仍是轻浮十足,他伸手掐了掐人参娃娃的脸,慢悠悠道:“胖小子,看看你,修什么仙,修得都成傻子了,人家要吃你,你当然是一个拳头打回去了啊,还说什么被吃掉是你命中注定的,难道你不会逆天行事吗?”
君玉贤神色淡淡的,并未管谢通幽满口浑话,同样没有安慰人参娃娃,只静静看了会儿灯烛,平静道:“缘来缘散,都是情障,何必执迷。”
他站起身来离开了。
“还是你们修妖的好。”谢通幽嘻嘻笑道,半边身子压在了桌子上,看着君玉贤的背影眉开眼笑道:“没那么神神叨叨的规矩。”
人参娃娃气冲冲地端着自己的饭碗,含着眼泪跑走了。
待君玉贤与人参娃娃都走了之后,谢通幽的脸色才慢慢恢复了往常那种风轻云淡的平静,他看起来既不生气,也不高兴,就好像方才玄解与他下出了一棋让人不大得劲的平局。两妖一人在慢腾腾地吃着饭,沧玉环顾一圈,见无人想要开口,只能无奈自己上场:“既然屋主已走,我等自然不好再叨扰,明日动身吗?”
“可以啊。”谢通幽满不在乎地说道,他忽然舀了一碗蘑菇汤给自己,然后自顾自喝了起来。
沧玉觉得这气氛实在有些诡异得过头,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,将自己的碗筷端到了后厨冲洗。
飞升连自己的肉身都带不走,更何况这些外物。谢通幽虽然是君玉贤的师兄,但是现在没有任何关系,估计这些“遗产”都会留给那颗小人参,那小娃娃快要失去师父了,再让他洗碗未免过于没有人道,更没有妖道了。
沧玉舀了几瓢水将碗洗干净放好,甩了甩手,这才往自己屋里走去。
茅草屋离得不大远,沧玉为了不撞上吃完饭之后的玄解,走得超乎想象地快,风吹过花草树木,暗黑色的影子交织在一起,从这头荡到那头,草丛此起彼伏,宛若鱼群簇拥着海浪翻滚,带起他飞腾的衣摆,摇摇晃晃地在地上重合了起来。
人影在凌乱的风与暗影里突兀停滞住了,像是一张疯狂变化的画卷终于静止了下来,连幽暗的月光都显得清晰了。
沧玉在夜色里辨别着远方树下站着的两人,一个是谢通幽,另一个是玄解,呜咽的笛声伴着几欲断气的间奏,优美流畅的旋律里好似凭空放进只尖叫鸡捣乱,不知该夸赞其艺精湛,还是该先笑话那几声不堪入耳的“二重唱”。
音律能缓解心绪,陶冶情操,玄解有心学习是好事。
沧玉心中没有半分喜悦,他想起前不久玄解说的那几个字,怒火仍在焚烧肺腑,可来得毫无缘由。他不该怨恨玄解,更不该责怪,玄解根本不明白那短短几字对于他而言的意义。
与完全不明白的玄解置气能有什么结果。
沧玉站在月光下,觉得自己好像喝了一坛酒,微微有些眩晕。
玄解还很年轻,薄情的长相让他看起来比往常的模样平添了几分锐利与冰冷,又让沧玉错觉那就是真正的玄解。
他从没觉得自己完完全全了解过玄解,可还是头一次感到如此陌生。
那个在沧玉记忆里还略显得懵懂的少年撕破了皮囊,宛如风中刀、雪里剑,直直穿透心扉,肆无忌惮地搅动,淅淅沥沥带出一地血肉,叫沧玉喘不过气。那些对于沧玉只不过一笑置之的人生理解塑造出了玄解,他毫不迟疑地走上自己所选择的路,如同沧玉所见过那些波澜壮阔的故事里惊鸿一瞥的主人公。
沧玉没有想过那些尘封的文字会飘散下来,凝聚成玄解,与他两相依偎,温声细语,说出最动听的誓言,劝他饮下鸩毒。
我不会抛下你。
说来何等简单动听。
你如何保证?你怎么能确定?你又拿什么来换我的信任?若我全心全意地相信了,你却到头来恍然大悟笑语道自己年少懵懂,不知红尘,随口许下无由来的允诺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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